余阳

【克蒙】旅途总是漫长

梅林·赫尔墨斯遵循灵性直觉向前走去。

 

占卜显示不会有任何危险，但他想给自己找点乐子，于是他闭上双眼，仅凭借灵性直觉向前走去。

 

就在这里了。他想到。随即睁开双眼。

 

黑色的巫师帽，黑色的古典长袍。鬈发搭在祂脸上，投下细细碎碎的影子，映得那双眼睛海底深渊一般，所有的光彩都被遮去了。

 

阿蒙静静地坐在那里，那张长椅上。

 

我还以为你至少会笑一下。克莱恩转身坐到祂身旁，单手支着下巴探身凑近了阿蒙。

 

祂还活着。

 

还有呼吸，还有体温，还有心跳。用这些徒劳的生命体征矫饰出“活着”这一事实。

 

克莱恩在睁开眼睛之前就知道是祂了，因为他们之间无时无刻在活跃着的非凡特性聚合定律。所以他并没有感到惊喜。

 

倒是有点被吓到。

 

“听得见吗？”克莱恩对着祂耳朵小声喊，心里立刻替祂补上一句“听不见——”。

 

阿蒙仍旧静静地坐在那里，没有焦点的目光淡漠得像是注视着命运的乌洛琉斯。

 

啧，变成傻子了。克莱恩撇撇嘴，尝试用本体开放给他的部分权限，也就是偷盗者途径的寄生能力操纵起阿蒙的身体。在灵体之线没有被抓住的情况下，阿蒙仍旧乖巧得像是一具属于克莱恩的秘偶。

 

偷盗者途径的天使先生是第一次体验被寄生的感觉吧？克莱恩自娱自乐地脑补出阿蒙笑容僵在脸上的样子。

 

可祂只是乖乖巧巧地站在克莱恩身旁，目光呆滞。克莱恩也没那个心思去操纵祂的脸部肌肉，让祂做出更加生动的表情。

 

克莱恩看了一眼覆盖自己双手的黑色手套，正了正头顶的礼帽，领着阿蒙，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走去。

 

白鸽们扑腾着翅膀划过一片弧线，他们从阳光正好走到日薄西山，影子被拉得奇长。

 

办理完相关手续入住旅店后，克莱恩忍住操纵阿蒙给他泡茶的冲动，坐在豪华套房自带的那张大沙发上，让阿蒙仔仔细细地在他面前展示了一遍。

 

通过深层次的寄生，他能够很明确地知道现在在他面前的阿蒙有序列二，但不能确定是本体还是重要的分身。目前来说，他偏向于前一个猜测。

 

“我还以为本体放我下来是干嘛呢，唉，又得处理这些麻烦事。”克莱恩捏了捏下巴，“总之，现在应该想办法把祂弄醒……”

 

他让阿蒙自己脱去那身黑色长袍，内心挣扎了一下，还是让祂走进浴室，放水清洗起身体。

 

等阿蒙换上睡衣出来，克莱恩放好水把自己埋进浴缸，认真思索着“这算不算洗了两遍澡”。

 

阿蒙现在正躺在柔软蓬松的被窝里，闭着眼睛，乖巧得不像祂。

 

呵，当然不像。现在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可在克莱恩手里呢。祂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，有什么样的举动，都完全取决于克莱恩的心情。

 

就像是现在，克莱恩觉得祂应该睡觉了，祂就会立刻沉入梦中。

 

黑色充斥整个视野。

 

克莱恩尝试着拍击双掌，没有声音。倒是有触感。不是完全的虚无。

 

他等待了一阵，眼前依旧是无尽的黑暗。

 

他只好退出梦境。

 

克莱恩靠在床头思索着阿蒙梦境的启示。

 

黑暗，强烈的压抑，以及无尽的孤独……

 

唉，就不能多给点信息吗……克莱恩皱起眉头，侧头看一眼熟睡的阿蒙。

 

祂的单片眼镜已经被取下了，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。银白的月光映得祂皮肤白得似乎透明，清浅的光挂在祂发丝上，有些虚幻的不真实感。

 

次日清晨，克莱恩正与阿蒙一起在房间里享用早餐。虽然他们都不需要依靠这种方式得到生存所需的能量。

 

阿蒙吃得很安静，很优雅。这让克莱恩觉得很不对劲，于是他试着想象祂会有的反应，操纵祂翘起嘴角，捏了捏右眼的单片眼镜：

 

“多谢款待，愚者先生。”

 

接着，祂向后一靠，似乎在等待克莱恩接话。

 

克莱恩摇着头笑，笑自己怎么这么无聊。片刻后他对阿蒙说：“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，你最好称呼我为梅林。”

 

阿蒙仍笑着，略微歪了歪脑袋：“好吧，如你所愿，梅林先生。”

 

“我们再约定一件事吧。”克莱恩略微向前倾身，“如果你的意识还很清醒，就在梦里告诉我。”

 

闻言阿蒙挑了挑眉毛：“梅林先生，我如果拒绝呢？”

 

克莱恩翘起嘴角，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：“你不会的。”

 

阿蒙只是笑，没再说话。

 

早饭后他们到广场上喂了会儿鸽子，当然，食料是历史投影。为此阿蒙还挖苦了他好一阵。

 

午睡时克莱恩又一次进入了阿蒙的梦。这一次在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，亮起又熄灭。

 

他等了一阵，等那片光点稳定下来，忽然勾起嘴角。他现在能确定，这片梦境是星空的投影，也代表着与阿蒙失去联系的那一段时间。

 

面前的虚空之中勾勒出一道穿黑色巫师袍的身影，右眼的单片眼镜不知所踪。

 

克莱恩一步一步走到阿蒙面前，这才发现眼前的阿蒙神情恍惚。像是走失了的小孩子。

 

“你怎么在这里？”克莱恩试着唤醒祂的神智。

 

阿蒙脑袋动了动，眨眨眼睛，望向眼前的克莱恩，张了张嘴巴：“……我在找我的乌鸦。”

 

乌鸦？祂倒是很喜欢寄生乌鸦，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喻体……克莱恩眼睛微眯，很快又恢复成原来的微笑：“那你找到了吗？”

 

“我……”阿蒙忽然噤声，微微皱眉，直勾勾地盯着克莱恩，“你来做什么？”

 

“我来救你，信吗？”克莱恩仍笑着，看不出来情绪。

 

阿蒙怔了怔，旋即扯出一个嘲讽意味的笑容：“不信。”

 

克莱恩笑着摇头。他看见四周远远近近的光点越发鲜明了，像是一颗又一颗舍不得眨眼的眼珠子。不，它们确实具像化成了一个又一个怪异的眼睛。

 

现在应该称呼为祂们了。

 

祂们伸出铺天盖地的“手”袭来，带着怨毒。阿蒙抿了抿唇，抓住克莱恩的手腕逃开去。无数眼睛飞速后退，那些“手”却近在咫尺。

 

祂们抓住了阿蒙。

 

祂们将阿蒙拖走。

 

无边无际的，实质化的黑暗、疯狂，带着席卷一切的张扬恶意攫住克莱恩的神智。

 

梦境破碎了。

 

克莱恩猛地从床上弹起来，皱着眉头盯着阿蒙。

 

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？

 

阿蒙仍然闭着眼睛躺在那里，面色平静如常。祂呼吸着，却缺乏应有的生气。

 

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，灰蒙蒙地洒在祂脸上。

 

“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……”

 

克莱恩双手交握抵在唇前，低声念诵着。

 

——除了处理阿蒙的问题，他还身兼帮本体收集人性之职，因此被要求尽量表现得像个人类，作为“愚者”的信徒。他是需要通过祷告来做汇报的。

 

“……可以确定阿蒙体内如今仍有部分污染残留。”

 

做完工作报告，克莱恩又一次将视线投向阿蒙。

 

祂们现在把你还回来是想做什么呢？

 

阿蒙静静地躺着，不会回答他的问题。

 

 

天气晴好，广场上人来人往，热闹却不显得喧嚣。

 

梅林•赫尔墨斯刚刚结束一个小魔术，用从帽子里掏出来的白兔逗过小孩后，行了一礼送别面前的观众。

 

在他身旁充当助手的阿蒙捏了捏新得到的单片眼镜，半真不假地抱怨一通天气，绕了个弯将话题引到克莱恩身上。祂说：“你这样扮演一位流浪魔术师不无聊吗？明明有更好的方式。”

 

“比如呢？”克莱恩挑了挑眉，侧头望向阿蒙。这半是扮演半是惊讶。

 

他刚才似乎感受到属于阿蒙的意识波动了一下。

 

“比如，”阿蒙故意停顿了一下，带起一个顽劣的笑，“顶替某个人的存在，陪伴他的家人……”

 

克莱恩撇撇嘴：“我要是这么做了，那不才说明我已经丧失人性了么。”

 

说着，他还瞄了一眼笑嘻嘻的阿蒙，用眼神无声示意“我还得看着你”这层意思。

 

阿蒙没再说什么，笑着摇摇头，看着克莱恩招呼一位又一位过路人。脚下打了个转，做了几秒钟无聊的踩影子游戏。

 

嘁。

 

一道莫名的嗤笑声在祂脑中转瞬即逝。

 

克莱恩笑容不变地为面前的女士将玫瑰化成白鸽，脱下礼帽收取到丁零当啷的几枚硬币。

 

在为先生女士们表演魔术的间隙，他分神探查了一通阿蒙的意识。可那嗤笑声就如它的无故出现一般，又消弭不见，无声无息。

 

好吧。克莱恩仍旧微笑着。

 

暮色染遍天穹时，他们像普通的旅人一样抱着满怀的新奇水果、咕噜树树汁以及其他许多小玩意回到旅馆。

 

没有谁真的需要这么多占地方的累赘，但追求新奇也是人的本性，不是吗。

 

酸甜可口的水果显然不足以被当作晚餐，充作掩人耳目的工具倒还尚可。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想法，克莱恩与阿蒙分食了满满一桌的水果，毫不意外地收到阿蒙略带着不满的讥讽。自然，阿蒙只吃了两口，剩下的全部交由克莱恩解决。

 

今时今日，钻进被窝之后克莱恩才意识到，和阿蒙同床共枕这事似乎，显得不是那么妥当。没记错的话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还是死敌呢……

 

就当作是可以睡一个被窝的好兄弟吧，尽管这听起来很有些滑稽。克莱恩在心里嘟囔了几句，把自己埋进被褥，依靠冥想很快地进入睡眠。

 

铁黑色的天空阴云遍布，倾斜的黑色高塔扭曲无定，虬曲作结的荆棘与枯枝缠绕匍匐，鸦群静悄悄地落在遍布焦痕的枝头。单调的荒原之上，几乎融入背景的阿蒙提着一盏火光不曾摇曳的马灯，一步一步前行着。

 

克莱恩来到祂身边，祂立刻就注意到了来人，停下脚步侧首。

 

“你在这里做什么？”克莱恩用了相似的开场白。

 

“……我在找我的乌鸦。”阿蒙避开克莱恩的目光，犹豫了一下才开口。在梦中的阿蒙倒算得上是相当坦诚。

 

“乌鸦不在树上吗？”克莱恩指向一旁的干枯小树，上面站着几十只眼睛发亮的乌鸦。他以诱导的方式提出问题。

 

“不是它们。”阿蒙摇摇头，“它们假装自己是我的乌鸦。”

 

克莱恩点点头，又问道：“它们是从哪里来的？”

 

“它们从星星上来。”阿蒙缓缓勾起嘴角，露出一个叫人熟悉的笑，“你要摸摸它们吗？”

 

明白了，污染。克莱恩礼貌地拒绝了阿蒙的提议，正想再说些什么，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蹲坐着一只黑猫。

 

那只猫儿坐在马灯光芒所及的最远处，身形像是水波般影影绰绰。它睁着一双金色的大眼睛，直勾勾地盯着阿蒙。

 

被注视的天使先生捏了捏单片眼镜，向着黑猫的方向迈出一步。然而不等祂走完这一步路，那黑猫就站起来拱起身体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。

 

祂只好停下脚步，悻悻地收回向前迈出的脚。

 

祂的脸上满是沮丧，轻轻拧着眉头抿着嘴，竟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
 

不等克莱恩开口询问，祂就自顾自说道：“它还是不想见我。我得先找到我的乌鸦。”

 

随后祂又望向克莱恩：“你能帮帮我吗？”

 

“当然。”克莱恩笑道，心中暗叹梦境中的阿蒙也太乖了一点，“我会送你去猫的身边。”

 

听见他的承诺，阿蒙挑了挑眉：“你要先帮我找我的乌鸦。”

 

克莱恩笑着答应了。

 

于是他们越过虬结的荆棘、扭曲的高塔。鸦群阴影般随行，黑猫远远地缀着。荒原空旷无边，属于阿蒙的那只乌鸦不知在何处。

 

天亮了。

 

早上好。

 

阿蒙的意识里响起一道尾音上扬的问好。

 

“早上好。”

 

克莱恩心情颇为不错地回应。很可惜没能等到下文。

 

魔术师先生将带着他的助手先生继续旅行。

 

 

他们走过拜亚姆的大街，也路过东西拜朗的小巷。穿过迪西的海风，驻足贝克兰德的大街。

 

选择贝克兰德做最后的落脚点就是看中了这里强者甚多，在阿蒙的意识进一步回归的情况下，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能够较快得到解决。

 

阿蒙想要让自我意识回归，为此向克莱恩求助。应允祂的请求不应该如此轻率，但本体未曾发话阻止，克莱恩也就当是同意了。

 

如果那时候阿蒙也能坦率地求助，现在大概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。

 

此刻他们正坐在街角的咖啡店里，醇厚柔和的香气萦绕身畔。

 

阿蒙颇有些幼稚地搅乱了杯中漂亮的拉花，盯了会儿旋转的泡沫，抬起眼睛看向克莱恩：“我能理解你想要巩固人性，不过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吃东西？”

 

这是阿蒙本身的意识方才的发问，被克莱恩加上了肢体动作表达出来。

 

悠闲地品尝咖啡的克莱恩闻言也抬眼看过去：“罗塞尔大帝说过：唯有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。”

 

这话说得克莱恩自己都想笑。罗塞尔说没说过这话不知道，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敷衍了事。总不能告诉祂，“因为我记得我以前喜欢吃好吃的”吧。

 

阿蒙本身的意识没再说话。

 

一个显然出身自东区的半大女童茫然地走进他的视线，两只手攥着裙子在街边不大的一块范围内走来走去。她仿佛在寻找什么，仿佛在等待什么。

 

克莱恩安静地注视着。等那小姑娘似乎因为走累了坐在街边时，他才终于喝完了手里的咖啡，带着阿蒙推开咖啡馆的大门，走到她面前。

 

“这位小姐，您看起来好像很苦恼。”克莱恩带着柔和的微笑向她行了一礼，“我是一名流浪的魔术师，只需要给我一便士就可以为你实现一个愿望。”

 

“一便士……”女孩在一瞬间的惊讶过后相信了克莱恩的话语，却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。

 

克莱恩笑容不变：“第一次免费。”

 

“真的吗？”女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，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又犹豫了一下，抿了抿唇才道，“我想要，想要找到一份工作，可是约定好的那位先生没有来，您能帮我找找他吗？”

 

阿蒙瞥了克莱恩一眼，转而望向女孩带着期盼的眼睛。她显然是受骗了，那人目的也不言而喻。可“人性充沛的愚者先生”会怎么做呢？实现她的愿望？那是祂的“本职工作”。

 

在女孩称得上是热切的目光中，克莱恩依旧带着他那不变的笑容，“啪”地打了个响指：“你的愿望将会实现。”

 

随着他话音落下，一辆马车自街角驶来。一位并不算年轻的男人，在马车停下后不久便下来。

 

“是他吗？”克莱恩问道。

 

“是的！您真是一位神奇的魔术师！”女孩欢欣地垫脚小跳了一下，露出大大的笑脸，“如果我早早的就找到工作，爸爸妈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！”

 

这位小姐，你不必告诉我这些……这样就交出自己的信任，实在是太过轻率了。克莱恩闭了闭眼。他应该怎么做？在他还是人的时候，他会怎么做？

 

金币在他指尖跳动。

 

再睁开眼时，那位先生走了过来，却好像来到无人的街角，张望着，全然无视了不远处的女孩。

 

“他好像不是来找你的。”克莱恩对露出迷惑神色的女孩道，“真可惜，不过我刚刚想到，愚者教会的免费学校会在学生里选出优秀的作为助教，一周能有5苏勒的薪水。”

 

“真的吗！”女孩的表情又变得热切起来，双手甚至抓住了克莱恩的衣角。

 

“真的。”克莱恩笑着揉揉女孩的脑袋，“所以你现在只需要好好读书。你知道愚者教会的学校在哪里，对吧？”

 

“是的，先生！”女孩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，“感谢您，先生！”

 

在女孩雀跃着离开克莱恩的诡秘之境前，那个男人就已经转身离去了。克莱恩和阿蒙一同注视着他的背影。

 

“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？”阿蒙慢悠悠地问道。

 

“这还用问吗？”克莱恩转头笑了一下，“当然是举报，我只是一个意外撞上违法乱纪人员的流浪魔术师。

 

“你的意识恢复了不少嘛，需要我解除寄生吗？”

 

“你愿意放弃对我的控制？”

 

“当然。”克莱恩走近了些，“虽然我一开始以为你说要我帮你找的乌鸦指你的自我意识，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。你的自我意识没有被封印，只是在缓慢地苏醒。那么乌鸦又指代什么呢？”

 

说着，克莱恩已经解除了寄生状态。阿蒙眨了眨眼睛，勾起嘴角等待克莱恩的下文。

 

“在第三纪，你的象征就是乌鸦。所以我猜测与此有关。第三纪的你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？”

 

克莱恩故意停顿一下，但阿蒙并没有过多的反应，祂并不忧惧被他发现，或者说，祂还挺期待的。

 

“那时候的你是远古太阳神的天使，享有祂部分的锚，你还是祂的孩子，享有祂那时还未消逝的，人性的，爱。”

 

吐出“爱”这个单词时，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困惑，很快就平静如常。

 

“你在那时候诞生出了人性，不，不是完整的人性，只是一点点属于人的情感。你希望我帮你找回那些情感，因为你在星空的时候，它们被污染了。”

 

“我说的对吗？”克莱恩露出一个属于梅林的笑容，姿态悠闲地面向阿蒙。

 

“相当不错，嗯，梅林先生。”阿蒙微微点头。

 

祂那时候可没跟克莱恩提过自己是去星空学习人类的勇气与牺牲的，没准克莱恩还会以为祂只是想躲着自己。那他为什么会往那个方向猜测呢……

 

“哈哈，我猜对了。”克莱恩双掌轻轻一拍，不知是在吸引阿蒙的注意力还是打断祂的思路，又或许二者兼备。

 

他刚刚打算转身领着阿蒙离开，却忽然看见了命运的一丝涟漪，在灵性直觉的指引下开口问道：“那黑猫呢？”

 

阿蒙抬起眼睛看他，笑道：“难道你解读不出来吗？”

 

“不，”克莱恩轻轻摇头，“我只是觉得奇怪，你为什么想要靠近，愚者先生呢？”

 

“你还在担心我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？”阿蒙故意偏离话题，“末日都结束了，我一个可怜的天使，能做出什么威胁到你的事？”

 

祂有所隐瞒，克莱恩没有逼迫他人吐露心声的爱好，但他直觉告诉他，需要听到阿蒙的回答。

 

于是他叹了口气：“请不要转移话题。我只是想知道，你为什么想要靠近愚者先生。”

 

阿蒙盯着他，忽然笑出了声，笑得不得不用手按住即将滑落的单片眼镜，笑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：“愚者先生！你看看自己，看看！”

 

祂的手指轻轻搭在克莱恩眼角，拇指按住嘴唇：

 

“或许你还记得，我曾经进入过你的梦境。”

 

克莱恩没有拂开阿蒙的手，漆黑的眼睛淡淡地望着祂。

 

“梦里的那个你很有意思，比现在的你有意思得多。你很戒备我，却同意和我同住，我们养了一只猫，是黑色的……

 

“梦里的生活很有趣，梦里的你也很有趣。可梦是会醒的。”

 

阿蒙放下手，笑着。

 

祂说：“看看，居然是你忘记了。”

 

克莱恩幽暗无光的眼睛始终停留在祂脸上，接着，他揉了揉额角：“梦里的事我都不是很清楚，抱歉。”

 

“真没意思。”阿蒙脸上的表情褪去，“既然你教不了我，那我就走了。”

 

说着，祂就要走，而克莱恩未作阻拦。

 

一步，两步，第三步祂踏在了源堡上。

 

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，又缓缓归于平静。

 

身披斗篷遮掩面容的愚者先生端坐于最上方，斗篷下蔓延出来的滑腻触手卷住了阿蒙的手脚。

 

那些触手像是，不，就是打算把阿蒙整个撕裂。只有这样才能触及到最深处那污染的核心。

 

“愚者先生？！”

 

“你觉得我会放任来自星空的污染在地上乱跑吗？”

 

克莱恩语气轻柔，像是在规劝信徒的和蔼神父。

 

“等污染清除干净了，我会放你离开的。”

 

“哈……”阿蒙笑了一下，不知道在笑什么。不过很快，祂连笑的权利都没有了。

 

 

梅林•赫尔墨斯正在为路过的行人表演魔术。

 

他笑着，因为表演时他必须要笑。

 

在他身后的长椅上，阿蒙正坐着走神。

 

愚者先生座下的时之天使同样被派发了“为愚者先生寻找人性”的任务。

 

这是他们游历的第三座城市。

 

晚上的时候克莱恩又一次进入了阿蒙的梦境。祂仍在寻找祂的乌鸦，已经不见那只黑猫了。